在2024年3月23日,我与阔别已久的王天明在微信上聊天,他提到了余高的文学社,我便很感兴趣,于是他便给我看了看文学社的网站。我要说,当时我看见的时候,是相当触动的,我终于见到了我很多年以来真正意义上想要的文学社团。于是我向天明兄要了网站管理员的联系方式,我便与他交谈起来,那天晚上很愉快。他给与我网站的管理员权限,我便在其上发表了两篇近日写的文章,一篇是《阿卡迪亚的牧羊人》,另一篇是《施洗者的预言》。
“来看这万千旧梦,在歌声中得到重生”。
在2024年3月23日,我与阔别已久的王天明在微信上聊天,他提到了余高的文学社,我便很感兴趣,于是他便给我看了看文学社的网站。我要说,当时我看见的时候,是相当触动的,我终于见到了我很多年以来真正意义上想要的文学社团。于是我向天明兄要了网站管理员的联系方式,我便与他交谈起来,那天晚上很愉快。他给与我网站的管理员权限,我便在其上发表了两篇近日写的文章,一篇是《阿卡迪亚的牧羊人》,另一篇是《施洗者的预言》。
“来看这万千旧梦,在歌声中得到重生”。
“列车到站了,先生,欢迎来到阿卡迪亚。”乘务员走进包厢,向詹森·汉弗莱鞠了一躬。
汉弗莱转向乘务员,她注意到他的眼角微微湿润,便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他。
“发生了什么事吗,先生?”
“没什么,我有时庸人自扰,徒增伤感而已。”
登上萧瑟荒茫的山坡,眺望不断跳脱在远方的天际线,犹太沙漠从未显得如此辽阔。他已经忘却了故土的模样,现在自己只是捕风捉影的游子,尝试抓住幸福的影子,而且确实成功了几次。远远地,他望见一个灰点出现在远方,好象一座荒废的石堡,那是希律王的城堡吗?大抵那鲜花洋溢的道路都已化作尘土了,那富丽堂皇的厅堂也已经覆上一层厚厚的沙了。曾囚禁过他的监牢,此时不过是锈迹与石堆了。想到此时,奈拉比斯驻足停步,想要为他叹息,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只不过是海市蜃楼。
他确实死了,他最后的预言没有实现。或许命运在预言者最自信的时候,对他也开了个玩笑吧。不错,死亡即是命运无可避免的终结。在这一方面,命运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这是他唯一的宽慰了。而从远方吹来的风中,他仿佛又一次听见,那平静声音中缓缓道来的预言。
“队长,你方才所说的希律王的皇宫还有多远?”奈拉比斯睁开双眼,一条鲜花绽放的道路展现在他眼前,一支马队正在这条路上走,只有两个人在马上,二十年前的自己,还有那个戴着镣铐的预言家。
“不远,再走几步就到了。”
“那就无必用预言与幻想对之多加描绘了,我将看见它,或者它将抵达我身旁。”
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约翰盯着镣铐上的血迹和泥尘,而队长望向远端几乎被飞沙染黄的天空。
“有的时候,有一个问题一直使我迷惑,约翰。你们是怎么得知一个人的精确命运的?上天不可能主动告示你们一个平凡人的命运,毕竟普通人的命运,在时间的长河中是微不足道的;而我猜你们又没有特权去询问上天,不然就不会时灵时不灵。”
“队长啊,我不想说太多,探寻天机是我的‘命运’,命运这东西,怪异灵奇,几百万年后的预言者们要用比我所用的远远更加伟大的方式探测,但最终对于未来,还是只有几个飘渺不定的影子,若是放眼宇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瞬间。一切不过是命运的棋子,可能主在与自己下一场在永恒之前落幕,在永恒之后开始的死局。”约翰长叹了一声,缓缓地说道。
“我曾听一些异教徒说过,世界只不过是由一堆原子组成的,是在漫长时间的无序中诞生的有序,而上帝只是那第一个推动的力,在一切静止的时候,挪动了一个点,虽然不需要意识,不需要多大的力量,不需要生命或智慧来做到这一点,但是那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件,因为自此就有了决定一切发生的‘命运’。”
”命运是什么?或许只是由那一原始的推动力,与原子错乱的排列所促成事件的集合。我们的祖先食禁果,获得了智慧,学会了恐惧,他们畏惧着什么?不过是自己时刻是命运的奴隶这一事实而已,智慧之果先让你理解何为真正的自由,再让你得知是奴隶的现实。也是因此,人类在世上所有的生灵中,所受的苦难也是最大的。”
“不过纵使我有计算命运的能力,也绝不会想到,有人会在沙漠的行道上种这样的花。”约翰冷哼了一声,亚当花正盛放在路边,现在正是它色泽鲜艳的季节。
“这些花都是从罗马移植来的,是凯撒的一位大臣送给他的,为了取悦皇后希罗底,但希罗底不会赏花,就像她从不欣赏皇上给她的任何东西一样。”卫队长捡起马蹄下残破的长着棘刺的花枝。
“那为什么希律爱她?”施洗者约翰坐在马上,经过片刻的沉默后开口了。
“他爱她吗?他爱她的女儿。他爱莎乐美,只不过希罗底不愿意把莎乐美嫁给他而已,希律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并不喜好美色,但你若是见到莎乐美,你也会爱上她的。”奈拉比斯提起她,语调都有些异样了,像脱谱的曲调。
”你去过罗马吗?”约翰扬起大理石雕刻一般的头,飘逸的卷发在阳光下闪出赤金色的光芒。二人骑在马上,其他卫兵步行,懒散得并不列队,披着厚重的盔甲随意而漫无目的地走。
“没有。”队长是一个长相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起来并不像个犹太人,更像来自异国的贵族,那他为什么要年纪轻轻,就背井离乡,来到犹太王国呢?约翰感到费解。
“我现在向你预言:你不能够在这个国家久留,也不应当回到你的故乡去。在一个月圆之夜,你将顺着一个商队到罗马定居,久久不得回国,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够找到幸福。”预言者闭上双目,缓缓地说出预言。奈拉比斯轻哼了一声,作为回应,但那也有可能是风,他不在意。
当他睁开双眼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园子;在无垠的沙漠中唯一的一块绿洲,长着美丽的果树,开着异乡的花。灌木丛刻意做成了迷宫式的排列,孔雀们纷纷展开屏,在视觉难察的地方蚕食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奴隶脊梁上的腐肉。
“一位国王将自己困在一个充盈着草木与怪兽的迷宫里,这又寓示着什么呢?”约翰与队长下马,登上长阶。
“我不知道。正如当年一样。”灰黑色的云聚集在一起,远端传来雷鸣。雨?已经有些时间没有下过了,甚至在自己的记忆里,在这片大地上,连乌云都很少见,下些也好,奈拉比斯想道。
“当年?”约翰用他那冰蓝色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年轻人。
“我曾是叙利亚的王储,每日月优哉游哉过着贵人的生活。有一日,我在皇宫外玩耍时,用弹弓打死了一只黑色的怪鸟,我的哥哥大惊失色,让我赶快将怪鸟埋在土中。但我在埋那只鸟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东方人和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正躲在巷角讲着价,隐隐地我看见一块刻着方形文字的石碑,我正看着,那怪鸟的尸体却化成了血水,仿佛溶在了土地里一样。”二人走进巨大空寂的石堡,队长拿起一支立在石架上的血色火把,带着约翰继续向上走。
“戴着面具的男人怀揣着石碑,慢慢靠近我的身后,他对我说:‘无须畏惧,你所预见的,都只会是你的命运。’他摘下面具,让我看向它他血丝密布但又异常美丽的眼睛。在他浑浊与分层的眼睛中,我看见大地在干裂中流出鲜血,犹太王国的军队冲破我们竖不可摧的黄铜大门。我回过神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远方传来回声,各种语言混杂的奇妙声音。
“我找到父王,说我在路上遇见一个神秘的男人,他诡异的眼睛让我看见一个导致帝国毁灭的可怕幻觉,父王从未如此害怕过,但他还是说不能进入战备状态,否则叙利亚将无法与周边国家贸易,国家将再度陷入贫穷之中。父王说血流成河的惨象不会发生,因为他会在敌军来之前投降。我和我的兄长十分惊讶,但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反对。”队长推开白玉的大门,“请允许我先来拜见一下公主殿下,咦,不在吗?”
“午安,二位。”二人的后面,一个衣着华美的女子出现在阶梯上。
“贵安,殿下,金枝玉叶可安好?”队长止不住要看她的眼睛,不知觉地单膝下跪。
“好,很好。”公主轻轻伸出手,卫兵队长止不住地吻,而她向着施洗者好奇地望去,“这位客人是?”
约翰并不看眼前的女子,他沉浸于这个空幽宵暗的石堡的几何结构之间,不自禁地喃喃道:“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样的一个扭曲的地方呢?”
“这位是约翰,一位预言家,来自王国中部的撒玛利亚,他在信众间传道,说世界的拯救者弥赛亚快要降临到这世上了,王上觉得他的言论有些奇趣,使召他进宫来,邀他‘进言’。”队长终于放下她的手,开始显得理智一些起来。
“进言?希律王可不是一个愿意听从他人意见的人,而且除了罗马的贵人以外,此地已经许久没有能见到希律的客人了。我说得自然不包括那些一无所知的可笑的乱踱步着等待的外邦人,他们的样子倒真是野蛮。二位,我们过会再见。”莎乐美嫣然一笑,退进了白玉的门。
约翰看着三角形中杂乱地漫步的几位安息的使者,戴着头巾的沙漠行商,像几个相互排斥的原子,还有几个颜色各异的小三角形,拼拼凑凑成了一个不大一致的六芒星,他们并不在意,甚至有意回避彼此,因为他们只在乎一个目标,那就是与希律王谈事,再无什么别的。因此他们只为了消磨时间,在希律王的高堂下等候,焦急着从这令人不安的木石迷宫里离开,像未来的人们一样在结构化的几何空间中游动着避开相交的可能性,未来不过更熙攘罢了。他叹着,脑海中闪过水晶与涂上漆的钢筋的图像,跟着队长一起走上楼梯,走入一座明亮的厅堂。房间中依旧是彩绘的怪异图案,一个不断缩小的三角形,一个画中的女人捧着一张画像中的画像之类的。
“这位就是——”队长的话被一个男声打断。
“你就是约翰,那个自封的先知?”一个中年粗壮的男人,身披一件像是皇袍但怎么看都不合身的袍子。在火光下,约翰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忧郁多疑的脸,带着一丝玩味神情的诡异笑容的脸,更重要的是,那并非一张犹太人的脸,而是一张阿拉伯人的脸。约翰竟产生了短暂的迷惑,但在看见未来的图景后又释怀了。
“我是。”希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先知”的言语有些夫望。
“真有‘命运’吗?先知先生?”希律从王位上站了起来,面目又一次进入阴影。
“您还不如问上帝是否存在,这个问题我已经对我旅途上对我纠缠不休的阿拉伯人们解释过许多遍了。”约翰也将面容隐入阴影中,绕着沉默的卫队长走。
“那就假设它存在,你们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它的呢?”国王不紧不慢地问。
“有时从虚无中被文字点醒而得到,有时则通过预兆和神迹。”约翰略颤抖着回答。
“比如?”
“一只怪鸟从天上掉下来,或是沙漠下起雷雨,也可以是大海被撕裂。”
队长略微起了些冷汗,看向坐在角落的王后希罗底,他估计她很快就要开口。
“那你又从什么样的预兆中,看见你所说的弥赛亚的即将到来呢?”国王又开口了。
“伯利恒之星,导星,一颗诡异的星辰,在我在沙漠中为一位神圣的人洗礼之后,异常闪烁。”施洗者回忆起许多年前他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的,第一次见到圣子的日子。
“为什么要来这里,约翰先生?”一个年轻的男人,拉着蒙着双眼的约翰,在荒野中行走。二人的双脚早已被芒刺扎穿,但约仍然热意让男人带着自己向着荒野的东方走。
“寻找一些丢失的东西。”施洗者的双眼前缠着一团烂布,衣袋里的罗马金币沙沙作响。
“可是,凭我说,能落到这份境地的东西可实在是不多啊,会腐烂的,都已在此腐烂了;不烂的,都已被拎著者们抢去了。话说先生,您是个施洗的吧,但你的钱怎么这么多?”男人问。
“我可是同时给帝国与王国缴税的,从不昧着良心赚钱。你知道沙漠里,离此不远,有一座古井吗?”约翰问向那个男人,“把我带到那儿就行了。”就足够了,他这样想,如果仍不成功…
“知道了,若是你告诉我目的地,而非随意地报着令人不知所云的方向与路径,我们早就到了。”男人的语气平谈中透着一丝抱怨,“不用送你回去,对吧。”
“不用。留我在原地吧。我已经从风中的沙粒粗细,辨认出它的位置了。正在前方,不偏不倚,你走吧。”他听见脚步声,金币撞击的声音,男人为这一桩美差感叹的声音。
“看来,命运这次也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被激起一丝连漪。”他去了一块石头进入水井,没有哪怕一点声音,与他之前每次来这井边的时候都一样。于是,他又一次转身。
“朋友,朋友!请等一下,不要走。请告诉我,这是否就是那传说中所罗门王在沙漠开出的井?”一个年轻的犹太男人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像穿过云雾吹来的清风。
“啊,这正是。可是这已经枯竭许多年了,而我失去光亮的双眼,却需要它的救治。我恐怕还要等无数年的时间,使井水复生,神迹出现。”约翰哀伤地说。
但男人将手杖插入沙地中,施洗者听见一种落叶沙沙的声音,紧接着是令他渴盼已久的泉水的声音,他不敢相信地解开双眼前的绑带,仿佛已经恢复了视觉。
“你无须再等待了。”男人平静地说,“我是拿撒勒人耶稣。”这宛如沉默的声音,在沙漠中留不了多久,但是将在未来的数千年内,在施洗者约翰的耳边永恒地回荡。
约翰用清水洗着久闭的双眼,仿佛看见眼前有一道朦胧的光,以一种怪异的纹路带着他在意识中游历于星海之间,最终到达一颗最美丽的星辰的身旁,那是无数个光圈环绕着一个金色十字形在旋转,从光圈中,他看见人们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而自己的光圈,是与十字架最近的那一个。
他将意识从星辰中挪移出来,复归原身,才发现自己刚刚魂魄离开身体时看到的星辰,在空中闪烁着,直指着星天下的耶稣的身体。他正在用不知哪里来的木头烤着火,约翰慢慢地走近他,在他面前跪倒在地:“来自拿撒勒的耶稣啊,我应该怎么答谢你?”
“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为我做这件事的人,唯一一位在人间行走,灵魂却在天国的人。约翰啊,我要你为我施洗,为你我所信奉的上帝的儿子,也就是我,施以洗礼。”
“在这里?”风声戛然而止,约翰看向耶稣,但耶稣并没有看向他。
“在所罗门的泉水旁,是的。”耶稣望向了天空,“再无什么别的人可以为我做这件事,哪怕是我的父亲也不行。恐怕我已预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种预演,用水洗净人的身躯,用血洗刷人的罪孽。”
“真是荒唐啊,神迹?竟然真的有人相信这种骗人的鬼话吗?”希罗底突然尖声细气地叫起来,希律王骤然变了神色,但是却并不敢说话。
“我无需说服你们相信事实,因为事实是不言自明的。”约翰平静地说道。
“你这么说的话,我觉得你妖言惑众,也不需要证明,因为这就是‘事实’。你篡改教义,欺骗民众,破坏王国的秩序。”希罗底露出了笑容,像一朵凋谢的花,瘆人到仿佛要将空间撕开一般。
“你是所有人中离真相最远的人,耶洗别啊,你欺骗自己,你明明知道很多关于命运的事情,却要逃避它。我想,那是因为你那不干不净的权力的来源腐蚀了你。你看,你的丈夫在命运的另一头等着你,我想你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命运的另一头?我的丈夫?你难道是在我们神圣的厅堂里诅咒希律王吗?你难道觉得我的丈夫作为我权力的来源不干不净?”希罗底的叫声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你看,预言其实很有趣,奈拉比斯。语言可以是模棱两可的,但无论如何解释,它一定是对的,无论以什么方式解读都很正确。这个女人曾经有过两位丈夫,而这两位丈夫都很快会在命运的另一头等着她,只是其过程不明而已。恐怕,结果是一定会到来的。”约翰并不搭理希罗底,转过头对王子说。王子略有一丝惊讶,他并不记得自己何时告诉过约翰他的名字。
“你娶这荡妇是不合理的,这乱伦会招致你自己的灭亡。你会在你自己的疯狂中死,在众叛亲离之后。”约翰对希律王发出最后的警告。希律站起身,指向约翰,“我问你,——”
“把他押到监狱!”希罗底怒目而起,打断了她的丈夫。
队长不知所措,看向约翰,约翰说:“那我便去监狱,或许命运早已注定,你们永远无法听到完整的预言。”约翰昂首阔步走出厅堂,奈拉比斯只好带着他走向城堡之下的监狱。
“你真是个疯子,希罗底,你怎么敢在外人的面前打断我要说的话?而且这个约翰不简单,一般人是讲不出这种话的,我现在确信是神将这些可怕的话塞进他的口中的。把他关起来,剥去他的自由,肯定是与神意相悖的。”在队长带着约翰离开之后,希律王摇着头,弹着指尖,将身子浸没在阴影里。
“我还觉得你是疯了呢。他说我们二人的婚姻是乱伦,说我是耶洗别,说你注定会因为娶了我这个‘荡妇’而疯狂至死。还胡扯什么神迹,他分明就是一个这片土地上盛产的骗子,你还想与他说什么?”希罗底还是非常愤怒,质问着希律王。
“我当时在想,直到现在也在想,万一那预言是真的呢?”希律王用冰冷的眼睛看向希罗底。
“是真的又怎样?人终有一死,他就算真的会预言,不还是进了我们的监狱?我们如果要他死,他千方百计也逃不掉。这难道不又是一个他什么也算不出来的证明?对了,我刚留意到,奈拉比斯看这个假先知的眼神有些异样,就莫要让他做监狱的守卫了。”
“奈拉比斯?我觉得他作为我培养多年的卫队长,是最适合的守卫,你无须多言,他陪在我身边服侍我的时间比你和你的女儿还久。他刚才的异样,也许只是因为这个先知对他说了一些让他恐惧的话吧;我能体会那种感受,因为我现在也感到了一种无力,或许正因为畏惧遥远或切近的未来,人会犯错或是说走入命运的陷阱,让本来可能的行动失去意义,但或许如果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发生的事情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也说不准。你走吧,希罗底,我想你有事要做。”王后缄默着离开了厅堂,国王点燃一盏烛火,双眼像刀剑一般刺入墙上不断运动着缩小的诡异的三角形里。
约翰和队长走下螺旋的石楼梯,卫队队员们和犯人们都向队长行礼,似乎队长很受这些他监管的囚徒欢迎,约翰留意到,当队长走过后,他们又很快变得颓废或懒散,像冰块在一瞬间内熔化成水一样。或许只有威严和谦卑的慈爱,才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曾在约旦河为很多人施过洗,讲过道。在一次讲道之后,我在荒野上睡去,却发现突然没有了视觉,并不是单纯的黑或者暗,而是没有感觉,一点也没有。但我坚信祂会来拯救我,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预言者,他预言我将在一口甘泉中找回自己的视力。后来我打听了很久,然后有一个给我传道的异乡人与我说,在他的故乡有个传说,所罗门曾经开出了一方泉,那泉水可以医治人的残缺。我第一次去那井口时,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我站在古井的旁边,却得不到甘泉,我让原先引着我走路的人来帮我,那人说泉水已经枯竭了。”约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叹息着走进牢房的门。
“我只能相信预言,但每一次去,我都只能感受到不甘和不公。为什么那些恶的人可以拥有健全的身体,不可计量的财富,甚至高不可攀的王位?我并不觊觎它们,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应当得到的得不到,而不应得到的人却占据着所有。”他席地而坐,奈拉比斯静静地在他的身旁坐下聆听。
“我开始发现自己对祂的信仰发生了动摇,于是我对我自己讲道,神行事有自己的法则。我依旧每一年都去那泉水旁看看,久而久之,我快要忘了视觉是什么了,但在我的脑海里,它是一块墓碑的形状,将来我将要带着一切的希望和失望葬在那里。”
“直到我最后一次来到那泉水旁,祂让祂的孩子现身,用泉水洗净我的双眼。我看见指向伯利恒的明星,从它的光耀中看见无数人的命运。奈拉比斯啊,要相信祂是善的,因为祂从来只给予,不掠夺。”约翰的双眼散发出光芒,仿佛他的双眼能够透过石堡和时空的屏障,看见数十年前明亮的伯利恒之星。“孩子,你终将摆脱你的过去,渡过这条河川。”
“我不知道,或许你是对的,但又或许我是对的,我一直活在悲惨的境地中。”队长淡淡地说道,“希律·安提帕即位那年,我父亲告诉已经年长的我,我父亲本打算在战争开始时开城投降,以此减少伤亡。但是我敬爱的兄长在得知战争即将来临的时候,瞒着我们带着一支军队到了国境。”
“希律的军队被他击溃,我的哥哥恢复了理性,带着凯旋归来的军队回到了国都。人们都欢迎他,将他当作英雄,庆祝他的胜利。但是罗马的军团没过多久就到了,希律带着他们将城市付之一炬,并将许多男女带到他的王国做奴隶。我的兄长自杀了,我的父亲被驱逐到了遥远的东方。而我,希律看中了我,他让我认他为父亲。”
“为什么?”约翰的语气中并不展现困惑与不解,但这句疑问几乎是在队长话音刚落时就说出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儿子,他年轻时候的荒淫无度让他在青春散尽之后失去了能力。那天,他站在曾是我的国民的奴隶的背脊上,让我做他的儿子。但我拒绝了,我知道我可能会死,但是我做不到改易我的姓名,做完全的另一个人。我的父亲和我的兄长离开了我,我是这家族最后的延伸,尽管如此,我仍然做不到苟活。”
“但希律并没有展现出我预想中的愤怒,也没有让我死,他让我跟他到他的王国,做他卫队的队长。我便在卫队中和那些比我年长一倍的我的下属们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我试图忘掉过去。直到有一天,希律让我到厅堂来,让我拜见他的新王后希罗底和公主殿下。”他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讲了下去。
“那次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见莎乐美殿下,我用言语无法描述她有多么雍容华贵,有多么倾国倾城,我相信无论是在过往的叙利亚王国还是在当下的犹太王国,都不会有比她更美丽或可爱的女人。应该说,我那时沉浸在过往太多了,我忘却我其实已经成年了,忘却了我这样流离失所的人还有爱的可能。但我突然又想起来了,是她提醒了我,我已经渴盼成熟了。”
“于是我趁希律和希罗底离开去罗马时,在一天的夜里便来到她的房间里,向她求爱,不顾一切,言辞非常的露骨,因为我完全不知道爱是什么,我也相信,或者说我也愿意去相信这个久居深闺的美丽女孩也不知道爱是什么。并且她可以教会我,我也可以教会她。于是我怯懦地对她说,我爱她。我没有说原因,我没有说其他任何东西。她并没有像我预想一样的害怕,相反,她笑了起来。”
他能回忆起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宾客们都离开了,希律王与王后也离开了,卫队的队员们都已经入睡。他推开白玉的房门,公主正坐在床上,一丝不挂。
“奈拉比斯,奈拉比斯。”在听完卫队长的告白后,公主仍然止不住地笑,“在这一块,你还是太单纯了些。要我说,你为你自己选的情敌有点可怕,为了你的小命,你还是不要与他争抢我。”
“情敌?他是谁?”奈拉比斯跪倒在地,用叙利亚人深情的双眼看向在月光下如同被冰霜覆盖的高洁的公主,仿佛白玉大门内的房间与尘世绝缘,她美的仿佛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希律·安提帕,我的父亲,你的王上。”莎乐美微微一笑,说了出口。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可是你的父亲啊!就算……无论如何,他作为一国之君,干不出这种事吧。”奈拉比斯难以置信,他仍旧看着她的眼睛,却感觉有些迷离,总感觉自己丢失了什么东西,仿佛一切事物都无比清晰,但自己却看不透。有一层看不见的雾,挡住了自己看见显而易见的真相。
“我的母亲,希罗底,是原先他兄弟——也就是我生父的妻子。你还以为他干不出来这种事情吗?照我说,他可真是个乱伦的惯犯呢。”奈拉比斯依旧大惊失色,不知该做什么,在公主的大笑中跑出了房间。后来他还是没有放弃与她的单方面恋情,二人逐渐熟悉,但离生情还差很远。
“奈拉比斯?你以后真该少来些,母亲已经……”莎乐美打开房门,却是母亲希罗底从父亲的厅堂走了下来。莎乐美怔了一下,走向了窗畔,希罗底让周围的守卫退散,关上了房门。
“现在你的母亲遇上一个难题了。”希罗底轻轻地说,像对死人说话一样,“那个施洗者约翰,他说我与你父亲的婚姻是乱伦,还诅咒我必定与丈夫早死,我想要让他先去死。但希律这个废物太软弱了,他不敢杀了这个约翰。”
“我明白了,母亲。我会帮你的,请告诉我该怎么做。”听到“杀”这个字眼,莎乐美的心微微振颤了一下;尽管如此,她嘴尖的词句犹能跳脱出来,如同一个经过排练的演员。
“你只需要做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的父亲今晚会在宫内宴请罗马的贵客,他们必定会点名看你跳舞,毕竟希律吹嘘过你的舞蹈很多次了。而你要向他要求一个礼物,他自然会答应你,舞毕再告诉他,你要施洗者约翰的头颅。这样他在宾客的见证下,他就不得不兑现承诺。这样的话,羞辱你母亲的伪先知就会为他的言论付出代价。”希罗底将计划全盘托出。
“好的,我明白了。母亲。”莎乐美望向远方的天空,思考着自己为何总是在被操纵中,干着不情不愿的事情。仿佛从出生起,她就时刻是父亲与母亲的谈资、笑料和棋子。而他们如果想要,也可以随时背叛她,就像她的母亲背叛她的生父一样,就像她的父亲背叛他的兄长一样。仿佛她那傲人的美貌也不是她的,而是属于父亲和母亲口中的,而是属于王国的,甚至是属于来自遥远的罗马的贵人们的,但不会是被锁在闺阁中的自己的。她究竟是谁?她忽然想起约翰,想起他那冰清玉洁的皮肤,想起他那可以预言事物的双眼——不,她从未见到过那双眼,所以与其说是“想起”,不如说是“想象”,少女幻想着他从荒野走来,沾染着荒草和野花的气息,论述着不为庸俗者们接受的出世的学说,在清澈的约旦河边给人们施洗。
不知不觉在思考中,她仿佛爱上了约翰,她和队长一样,都对爱没有哪怕一点的认知。过早的成熟和宫廷的约束让她失去了学会真正的爱的机会。她爱约翰,但她实际上爱的是约翰代表的自由。是啊,约翰可以看穿命运,不会被任何人利用,不像自己,被丢到各种环境中,对于未来一无所知。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与他人彼此掣肘着的社会的一部分,国王也一样,王女也一样,并没有什么差别。但像约翰这样的人则不同,他可以完全的脱离这个令她作呕的社会孤立生存,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想到这里时,她决定在那一刻到来之前,要见一见约翰。
“你觉得他的预言是准确的,奈拉比斯?”希律王用自己那涣散的眼神看向跪在厅堂门前的奈拉比斯,在面临真相的时刻,他其实很平静,“那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呢?”
“我想到一种可能,或许能够帮陛下逃避死亡。陛下可以让约翰帮你预言死亡的方式,通过这个信息来规避死亡。虽然不一定能避过很久,但值得一试。”奈拉比斯还是跪着,他的头颅沉入厅堂内深邃的阴影之中。
“你可真是替我着想啊,我的队长。能向我提出这样的建议,也很有勇气。我会接见他,然后将他释放,但今天不行,他已经沾染了牢狱的气味,不能让晚上将至的罗马的贵客们在我的厅堂内闻到这种气味。这是待客的基本礼节,奈拉比斯,作为我的……,反正你迟早要学到。”希律王淡淡地说道,抚摸着墙壁的细节与纹路,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仿佛听到了死神召唤他的声音,他的灵魂和身体开始震颤起来,“对了,奈拉比斯。”
“王上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奈拉比斯正要走,去见狱中的约翰,他便回过头去看,看见了那挣扎着的君王,“陛下这是怎么了?”
“我在想,如果有一个人,他很年轻,不分善恶,在那时候掌握了莫大的权力,干了一些荒谬罪恶的事情。但在后来意识到是错的时候,忏悔与禁欲,几乎过着苦修者的生活,也用痛苦的无意义的思考来惩罚自己。这样的人可以被原谅吗?或者说,这样的人可以得到拯救吗?”希律王用长长的指甲刻着墙上的纹路,疯狂地画着三角形,他想要进去,好像一个无限小的空间可以让他暂时摆脱他自己对自己道德的审判。
“王上啊,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一个人想要祈求他人的原谅之时,所祈求的那个人,若是活着,事情会好办一些。”奈拉比斯看着希律王那焦虑不安的样子,不禁也流出汗来。
“你走吧,奈拉比斯。谢谢你的答复,谢谢你的建议……”希律王走回一旁的椅子旁,重新坐上。奈拉比斯带上了门,挡住了从外界渗透过来的即将落下的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
“你来这里做什么,耶洗别的女儿?”莎乐美打开了约翰牢狱的门,而约翰并不看她和她身后射来的阳光。他在想他唯一困惑的一件事情,一个他命中注定但又不可能达到的事情。
“我来看你,因为我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莎乐美尝试用手触碰约翰的脸,但约翰迅速地避开,“我的母亲要借我和我父亲的手杀你,只因你的话语,在她眼里是最大的侮辱。”
“杀我?但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若只是想与我说这个,就请走,就不要用你的手触碰我,你所追求的,我这里并没有;我所想要的,你也不能赐予我。我与你们许多人就像走在天宇十字路上的两颗繁星,唯有短暂的交错,不得有太多因果。你若是想要有人恕了你的罪,你就到加利利去,那有一位在我以后来的,能力比我更大,我就是弯腰为他解鞋带也不配。你就祈求他的宽恕。”约翰突然站起来,将莎乐美逼向门口,从黑暗中的模糊到靠近牢门时的清晰,约翰的面孔逐渐从幻想和影子的混合变为现实,莎乐美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形销骨立的男人,越来越沉浸于其中,他的眼睛闪着光芒,仿佛里面有一颗星星一样。
忽然约翰的身子疲软了下来,就好像一个猎人,终结了数日的围猎。他不理解为何命运的安排如此诡异,他不敢再看未来,他将双眼闭上,将莎乐美推出了牢狱,关上了牢门。刚刚约翰看着伯利恒之星,看见了一个关于死去世界的梦,他很想要告诉她,命运决定她去不了任何地方,她很快就会死。但冥冥之中,有着什么东西,在阻止他开口。
“我会拥有你的,约翰。只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你配的上我,所以我一定要将你占有。”莎乐美说着,走离了牢狱。她几乎刚走,奈拉比斯就走进了门。
“她没有注意到我,我听到了你们俩刚在说什么。希律王会保你周全的,我与他说过话了,你很快就会被释放,只要你为他做死状的预言。”奈拉比斯向约翰说,语气中隐隐的含着一丝落寞,约翰听到有羽翼拍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们要来了,在此之前,我做了两个对自己的预言,奈拉比斯。我这一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预言,靠近点,让我讲给你听。”约翰仿佛在莎乐美离开后的某一瞬间变得尤其虚弱了一般,他让奈拉比斯靠近他。奈拉比斯见过很多将死之人,他的直觉告诉他,约翰非常虚弱。
“这么说吧,一个告诉我,我将会千年不死;还有一个告诉我,我将会在今天晚上被希罗底的刽子手杀害。”约翰摊开手,虚弱地指向门口,“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两次占卜的结果竟然会如此冲突,看来是命运有意让我无法看穿这一切了。真相快要到来了,你千万不要为之辗转难眠。你的命运已经注定,而我的命运快要迎来终结,最终我们都会因此得到幸福,这是你过往以为你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你……释怀吧,不必为了我的性命奔走了,等到命运到来的时刻,你自然会懂得。宴会要开始了,你上去吧。我不知在我生命的最后该说什么才好,除了这些以外,就只剩下沉默吧。”
在施洗者的注视下,奈拉比斯推开狱门,走向即将落下的太阳的余晖。约翰蜷缩在没有光的角落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没有听错,刚刚是死亡天使在外面拍打着翅膀,他是来带走自己的。那看来,果然第二个预言是对的,自己在死前意识到的最后一件事,或许是自己技艺不精。他突然觉得他的命运有一种诡异的幽默感,于是开始从容地笑了起来。
在这象征着犹太王国权利的宫殿里,希律王还是身穿不合身的王袍,希罗底还是扮演着王后的角色,莎乐美也身穿着节日的盛装,他们与卫队欢迎来自罗马的姗姗来迟的客人们,尽管客人们注意到了,几乎在这宫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很苍白,仿佛被某种疾病缠身。宴会很快就开始了,莎乐美坐在她的父亲旁边,坐在高台上,对于食物、饮料、宾客和他们带来的奇珍异宝几乎没有什么兴趣。
她在想她究竟是爱他的肉体,还是爱他的灵魂?如果将他杀了,自己还能够拥有什么?自己还能够拥有他吗?她所不知道的是,她的母亲已经下令让刽子手们提前杀死约翰,她的选择无关紧要。
坐在下方的奈拉比斯仰起头看向她的眼睛,他多么希望她能够看他一眼,哪怕只是蕴含着那少女千丝万缕温柔的一眼,都足以让他放下约翰的预言中,他前去罗马所能够得到的幸福。哪怕这份爱有多么危险,他都敢于去尝试,或许他一直知道公主不爱自己,或许这是事实。可是她的心中只有约翰,她眼中唯一与她一样冰清玉洁的约翰。此时奈拉比斯落下了眼泪,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完全释怀,但或许开端就是现在。只有早些放弃不属于自己的,才有可能到达命中注定的幸福。
“希律陛下经常提起的莎乐美小姐,今晚在吗?”一位凯撒的大臣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打破了良久的沉默。
“当然在,当然。”希律拿起金杯,喝了不知多少杯酒,几近要连自己究竟是醉是醒也不知道了。
“久仰大名了,公主的美名在整个大陆都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我们听说公主殿下会跳一种七层面纱之舞,”大臣对莎乐美说着话,却看向希罗底,希罗底微微点头,打着手势,他便接着说下去,“不如今晚为大家助助兴,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好,我替她答应了。莎乐美,你尽管跳吧。按照惯例,你可以向我讨一个你自己喜欢的礼物,只要是我所能给你的,我都给你,就算你要我国土的一半我都给你。”红酒数杯已尽,希律王的面色也变得红润了,站起身来,走到莎乐美背后。
“好的,我明白了,父亲。”莎乐美走到月光之下,跳起了七层面纱之舞,她还在想约翰的生死,所以她那宵暗的眼神显得相当空洞,如果仔细看,你能发现,在七层面纱下,她的身体在月光下有时仿佛游散着一样,有时又像是希腊的女神雕像一般充满线条。她是一种天生的诱惑。奈拉比斯看向酒杯,却发现酒杯里也仿佛倒映着她的影子,或许她已经顺着月光映入了每个人的杯中,给美酒赋予甘醇。
行刑人来了右手执着斧子,左手执着银盘,约翰从容笔直地站着,此刻他听不见死亡天使的声音,他在想他去哪儿了,难道他并不是来把自己带走的?
“跳得真不错啊!那么,我亲爱的女儿啊,你想要什么呢?我现在就兑现承诺,将礼物送给你。”全场为她喝彩,希律王非常得意地看向莎乐美那空洞无神的眼睛。
“我要约翰的头!”希罗底几乎快要替自己的女儿说出来,她已经提前告诉了她女儿一定要这么做,不可能会有错的,她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愉悦,因为她即将品尝到复仇的滋味。
“我不知道我要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莎乐美几乎要哭出来,痛苦地说道。
“希罗底,这就是你的女儿啊,希罗底!你们听听,在这厅堂之上,还能有比这更富有哲理和智慧的答案吗?我亲爱的宾客们啊,恐怕是你们,也恐怕给不出更好的答案了吧。”希律王哈哈大笑,其他人都感到惊恐,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希罗底悄悄唤来侍卫,让他们将莎乐美带回阁。
“给不出了,给不出了,我亲爱的陛下。”大臣害怕地看向希罗底,而希罗底的眼神却出乎他意料的平静,甚至带有一丝玩味和高兴。
“我曾经是个瞎子,我给人们讲道,在约旦河边。有一天有个人问我,真的有天堂吗?然后我说自然有,然后他就花钱找了一位不信教的屠夫,把他杀死了。那段时间,我一直很热爱做梦,因为我可以在梦里幻想我还有视觉的日子,直到那天,我意识到,梦也可以是很可怕的。我梦到他死了,他的灵魂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哭,我闻见那眼泪里有铁锈味,简直不知道是血液还是眼泪。我请人把我送到他家,却发现府里正在给他办葬礼。人们都在为他流泪,在那时,我突然想到——”
或许追求生时的幸福,要比追逐死后的极乐,多多少少更善一些。
他没来得及说完,他的头颅便已经落地。行刑人走上台阶,将带血的头颅,用银盘呈上。希罗底露出了笑容,仿佛这颗头颅是一种祥兆。而希律王的面色,则变得煞白,又在辨认出那头颅的所有人的时刻变得铁青。美酒带来的短暂的青春的感受,如今已经逐渐散去,皱纹像标记着他死期的刻痕一样,逐渐地从看不见的角落又一次爬上来。
“所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王子先生?你又是如何到达罗马的呢?”德鲁苏斯的语气略为轻佻,当然那份轻佻也已经受了抑制,毕竟他的内心也有对这个异乡人饮酒本领的敬重在。这位在酒后自称来自叙利亚的王储的人的衣着并不光鲜,话多的也不像罗马人,而且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农神节。但他的故事,确实比不少吟游诗人讲过的史诗还有意思,他想再继续听听。毕竟他知道,听起来越耸人听闻的事情,越可信,因为人类是无法编造出完全处于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的。
“希律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暴怒和绝望,仿佛他逃脱死亡的希望在一瞬间出现又迅速破灭了,像被蛇含在嘴里,还能勉强看见外面的景色的的青蛙一般无助。他将希罗底关在‘深洞’里,据说那房间有一些他用于冥想的图画,外人是不让进的。我在那之后也只进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去送饭,她第一次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墙上刻满了蛇,以自身的首咬着对方的尾,像是一个循环。和他数日后第二次进入时,希罗底尸体的姿势一样,他依稀还能想起,她似乎强行扭断了颈椎来达成一个看上去近乎完美的圆。在尸体的外围,用血重复描绘着墙上的符号和图像。
”只有有所原因的事,才会发生。对于有些事情来说,开始就是终结,终结就是开始。“这是卫兵转告给他的,王后的遗言。转达了这些话之后,卫兵们什么也不说,只是摆出了一副最板正的架势,将枯萎的金枝玉叶置在铜棺中,搬向沙城之外,走向更加荒芜的墓园。
走在他和约翰来时的道上,奈拉比斯忽然回神,看向那鲜花,好像它枯萎了一样。但它仍然还是开放着,绚烂地开放着,并不随晴雨而变,更不随人而变。人们只是想当然的,用自己的思维,去以为很多事物罢了,与其说是以为,倒不如说是希望。希望花能共情人,为逝者凋落;希望天能不下雨,少一点麻烦……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好了。”奈拉比斯看着卫兵们将铜棺埋在沙中,隐隐的望见远方的城堡,结构和线条都不甚明晰。本可以百般不同的灰色,被夕阳垂来的光映衬为相同的黑。
在约翰的眼里,这座富丽堂皇的城堡是不是也像视线尽头的几个黑点呢?在他的眼中,是否一切华美绚丽的宫殿都只不过是历史上无足轻重的小小的石头堆呢?他知晓很多未来的事物,知晓“命运”,是否因此,对他来说,一切的行为都是无意义的,哪怕是他自己的预言,哪怕是王后为了杀死他而作的如此多阴谋?
他突然生出一丝希望来,既然他对于自己死亡的预言是准确的,那会不会,他也能像预言里所说的那样活上千年?他想起约翰的头颅被装在银盘里端上来时,他的眼睛仿佛看着所有人,仿佛带着一种威严在审判,但这并不是属于约翰的威严,而是属于逝者的威严,他后来才明白那种宽泛也只不过是尸身上瞳孔的涣散而已。当他将施洗者的双眼合上时,那种威严融在了风里,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仿佛在一瞬间消逝了,他只感到孤独。石堆横塞于黄沙之上,如果没有人来的话,很快就被湮没在荒茫中了;自己的父母可能正是如此地被掩埋了,整座城市的人也被杀尽了。自己被带走的那天,罗马人的马蹄将道路染成了血河,大地的裂缝中,还传来哀鸣,他现在仿佛还能听到。
奈拉比斯一行人待在冢前,快要看见月亮升起来,他幻想着沙漠的样子,想着沙漠将要像湖面一样在风拂过之后无限次回归水平,又将要再无限次回归为起伏的波形,他想着湖面上,倒映着皎洁的月光的样子,想象着自己漂浮在水上,在光之中舞动。说到那光,月光其实不亮,其实一切在那时都是暗的,有种他想象中,创世前万事万物都还是朦胧不定那时候的样子,他看到女神的样子。为何总是女神呢?
他不动不倚,任由波纹将自己推向不同的方向,他感到一切都还是灰色与青的混合,故乡的大海是青灰色的,故乡的天空是青灰色的,溺于影中的森林也是青灰色的,记忆和现在融合成了一种那个时代的人没有见过的,无论如何他也描述不了的青灰色。他感到那约翰身上曾经有过的涣散。
他们一行人走向希律的宫殿,到宫殿的时分世界已经没入宵暗。他感受到女神在抚摸他,这是他过去未曾感受过的,仿佛在提醒着他,他的行动已经并非完全意义上是他的思维所能够控制和理解的。确实,他并不能够理解,为什么眼前的石棺已然空空如也。
他离开了?是仪式提前举行了,他们将棺中的身躯挪走了?难不成是他复活了?奈拉比斯忽然兴奋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既然约翰的最后的预言有可能是同时正确的,那自己未来的幸福,好像也有了保障一般,他感受到一种焦灼感,自己仿佛在蜕皮重生,他感到脱离了过去三向的引力,正在走向自己本应得到的应许之地。
“奈拉比斯!奈拉比斯!奈拉比斯!”希律王跪在台阶上喊着,打破了宫中的寂静,他的声音被风带到三角的每一个角落,奈拉比斯看向希律王,他从未见过希律如此憔悴的样子,已经与他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些尸体不再有什么区别。
“我的陛下,你要我为你干什么?”他本可以对灭国仇人置之不理,但他还是将心中的善意说出了口。他究竟是在干什么?这究竟是不是属于自己命运的一部分,为什么他会这么心痛,为了一个毁了自己一切的可憎男人。
“我的女儿,我那侄女,我那情人,无论她对我来说是谁,她与她母亲一样背叛了我。她与约翰私奔了。我求你,若是你心中曾有一刻想要认我为你的父亲,就为了我去从莎乐美的手中,把约翰的遗体从她的手中夺回,延缓我命运的审判。我这空洞荒凉的一生中,伤害过许多人,但唯独对你,我是问心无愧的。我驱逐了你的父亲,但我愿意作为你的父亲;我率军夷平了你故乡的王国,但我也同样愿意继承给你一个更大更好的犹太王国。我请求你帮助我……帮帮我吧,在这种危难时刻,请不要放下你的怜悯之心,或许这就是结局,而迎来结局就是君王犯错的代价。”犹太人的国王跪了下来,皇冠掉在了地上。然后他听见奈拉比斯唤来卫队的武士,马蹄声向远方蔓延而去。
大漠苦涩的风间,卫兵们向着西方追赶着,奈拉比斯又一次在月光下看见那个充满线条的美丽胴体,只不过在他的眼中,更加像是一具尸体。美人带着注定不会属于她的那具遗体以一种美丽柔软而细弱的姿势逃离,在月光下像一个黑色的影子,又在无限地向冉冉升起的圆月靠近,她的行迹像一根黑色的线一样在牵引着月球向她靠近,赐予她更多的疯狂。
“若是仍心存迷惘,就不要掷出长枪。”奈拉比斯看着,右手摸向背后的长枪,但左手又将右手摁住,他还想多看她一眼,就只需要一眼就够了,此时他右眼突然瞟见一个诡异的身影,与其说是瞟见,不如说是一听到这声音,就想到了一个身影——一个他不熟悉、不认识但却知道的身影,他在某一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你又是谁?”奈拉比斯一边向着莎乐美逃离的方向加速,一边问道。不知不觉中,他把自己的坐骑加速到最快,将身后的卫兵们甩得更远。他想要与这个身影说话,但是它消失了,在消失前,奈拉比斯看见他的眼里闪烁着青白色的星光。
“约翰,约翰……于我而言,你究竟是什么呢?你是我对于自由的最后的想象,是我对于这污秽的人间的最后留念。我曾经在梦里无数次对你说过,我在这个世界上只爱你一人,我只爱你一个人……我渴慕着你的美;我饥求着你的肉;酒也好,果子也好,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除了你,不能满足我这种欲望。我现在如何是好呢,约翰?河水也好,海水也好,不能浇灭这种情热。我本是一个公主,你拒绝了我,将我推向远方。我本是一个处女,你把我心里的贞操夺去了。我本是很贞洁的,你把我的血脉里满点着情火。就连死亡也不能把我和你分开,因为爱情的神秘远远高于死亡的神秘,约翰。”莎乐美赤身裸体,一边亲吻着约翰的双唇一边说道。她疯了,几乎要将他的嘴唇咬下来,要将他吃掉,彻彻底底地占有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爱欲了,她想要将他吸收,想要他成为她的一部分。
奈拉比斯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最后的瞬间,他心烦意乱,在恍惚间松开左手,长枪从右手中飞出。他看见两具尸体倒在血泊里,头咬着尾,与她母亲去世的时候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没有扭断自己的颈椎,而只不过以最舒畅的姿势弯曲着自己的肉身,和约翰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如同天上的圆月一般。他听见死亡天使拍打着羽翼,带走了公主污浊不堪的灵魂。他记得自己的父亲曾经在观月的时候告诉过自己,月亮的圆缺代表着疯狂的程度,而此刻它无比圆盈,血色满溢。
当卫士们赶来时,他们只看见奈拉比斯捧着莎乐美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面孔的尸体,其上还插着一把淌着鲜血的长枪,而他将约翰的头颅和身躯置入了棕黄色的麻袋里,明月仍高悬着,苍茫的大漠处于明与暗之间,被大风扬起的沙尘,此刻像一层朦胧的白纱,像少女丧服上的点缀。奈拉比斯骑上自己的马,走上归程,马蹄将其下的大地沾染上血液,宛如一条干枯的血河,通向希律王的城堡,他想,他无必用预言与幻想对之多加描绘了,他将看见它,或者它将抵达他身旁。
于是在他再次睁开双眼之时,他看见宫殿地上血淋淋的十字和六角星,连结上自己血色的脚印,他感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有些过于不清,仿佛空间成了一块黏糊糊的液体,飘忽不定。他看见从空气中扭曲出几个红色的字,它们飘过眼前,都是Zagan,Vapula,Bathin,Zepar之类;他看见神婆们在绘着孔雀尾羽的马,被一只长着美女脸庞的公羊头咬着的蛇尾,猫头鹰翅膀,并且将他们用鲜血画出的几何图形合在一起,整个宫殿中充满着铁锈味。卫士们与仆从们都不敢说话,就连罗马的贵人们都选择保持沉默。
“陛下,”他将袋子中的遗体拿了出来,斑斑血痕犹注目,众人都吓得不敢吱声,他将它递给神婆们,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我带着他的遗体回来了。”
“奈拉比斯!我的好奈拉比斯!”老国王的声音也带着颤抖,他走下台阶,和奈拉比斯在月光下相拥在一起。但是奈拉比斯感受到的并不是他欲图带给自己的父爱,而是一种空洞虚无的感受,但他越是意识到希律欲求补偿,他的罪孽就显得越深刻。他无法同情希律寻求救赎的感情,他知道希律想要在自己身上找到一个更加圆满的家庭,一个更爱他的家人,但是自己并不是他所寻求的人,这点他究竟知不知道?不重要了。
“夜已经晚了。这几日的重负使我们无法同过往一样平静地活着,我现在只想要休息,只想要睡眠,哪怕我不会再次醒来……”奈拉比斯放开国王,走下台阶,将战马牵向马厩。
“那么,通灵者们,开始吧,让死去的圣人说话,让他回答君王的问题吧。”一个没有双眼,长着胡子的,看似是这群通灵者间的领导者的角色,从袋中拿出头颅,将其抛向宫殿的中央,仪式开始了。随着他们的吟唱,宫中的三角形的中央被割出一个个圆,一个为首的男子拿出一本黑色的厚书,纸页几近崭新,恶魔刚刚在上面写下了她的指示。
“我究竟会怎么死?何时?何地?又是何人要将我杀死?”他在心中想着,却还没有发出声来,因为他不敢。
神婆们的呼喊声盖过了远方的马蹄声,她们长着胡子,却发出女人的声音;在仪式中一个接一个倒下,用手握住上一个倒下的人的脚,同时血的符号和文字开始发光。恶魔们从血肉的绘图中的肉体间显现,头颅飞起来,接上他们虚假的肉体。逐渐地,头颅上生出了三具面孔,一具是被抹去的形形色色的人的面孔,另一具是二度降临时分圣子的面孔,还有一张是属于恶魔的面孔,但都是女性的面孔;恶魔看向希律王,正尖声笑着。
“我的父亲!我的情人!我的叔父!被称作希律王的那个,你究竟是谁?你让奈拉比斯杀了我,又在这里用我的头颅召唤我,你究竟想问我什么呢?我的体内并不流着你的血,但我是你女儿;我的母亲是你那乱伦的妻子,而你是我的情人;我是你王国的公主,却被你的卫士杀害。你不觉得这命运的安排很有趣吗,特别是让我与你,在现在对话?你用三具面孔戕害我,而我现在也用三具面孔面对你。”
“停下!都停下!那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那个约翰!奈拉比斯背叛了我们,他用莎乐美的头调包了!”从彷徨与不知所措中苏醒,希律王发出了怒吼,但没有人能听得见,其他人看到的,都是他在与头颅无声地沟通,而谁也不敢上去阻拦。
“对你的原谅将会来自于神,但祂不会到来;对你的救赎将来自于他人,他们却被你杀害。但我来到此地,就是为了给你带来我想要带给你的复仇。我在想,为什么我总是你的困兽,现在答案明显多了,你自己也被困于囚笼之中,你困在过去里,困在内心的挣扎里,困在罪恶的循环里。直到死亡,你的罪恶与苦难才会画上一个休止符。”莎乐美的身躯正在缓缓消散,希律以为这就是解脱的信号,仪式就要结束了。
就在希律王即将踏出仪式的结界之时,莎乐美消散的血肉却如同针一样扎进希律王的灵魂里,但另外的人,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只能听见不知为何,希律王在大笑。罗马的大臣认为他与约翰的灵魂交谈之后疯了,而神婆们也不敢将真相告诉他们,他们赶在月色还未消弭殆尽,逃出了石殿。
“在他人的眼中,你的哭泣将变成嘲笑,你的笑容将变成愤怒,你的灵魂将永远被穿刺折磨,即使到了地狱也一样。晚安,我亲爱的父亲,做个好梦。”莎乐美在完全消散之前如此说道。
“唔~嗯,呵,呵呵,我明白了!奈拉比斯,我感谢你,直到永恒的尽头。”从喉咙中吐出一口浓稠的血,他蜷缩在宫殿的角落;他用手试图拔下插在自己头上的肉刺,又摊开双手,看自己的手血肉模糊,在自己的影子里开怀大笑着,直到黎明女神缓步赶到,驱散黑夜,而死亡天使紧随她的步伐。很快,他的生命伴大漠的晨雾消弭在了风中。
罗马的话,或许一路向西就能够到达。他看见远方的一队人马到来,说不准是追兵。但他仔细一看,领头的那位戴着阿拉伯头巾,他于是放下了长枪,调转马头走向那位领头的人,问他们要去哪儿。
领头的人非常的世故,显现出与年轻的外表不相符的老练,脸上堆满了笑容,说他们是一支商队,要将一批货物送去罗马城。奈拉比斯询问自己能否随他们一起去罗马,领头者说自然可以,但是他仍然建议将尸体袋中的遗体就地处理,否则腐烂之后,很难不被发现,到那时就不好办了。但当奈拉比斯拿出一袋金币时,领头者点点头默许了他加入行列中去。
“所以现在你把约翰的遗体埋葬了没有?”那个罗马人听完他的故事之后,情绪不知应当如何,他想要为他最终得到的幸福感到欢喜,但却又只能为了他命运的波折而叹息。
“没有。”奈拉比斯说,”我总感觉约翰某一日会活过来,因为他所有的预言都实现了。他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他是我的朋友吗?还是说一个导师呢?我与他只相处了一日,究竟存不存在真正的友情呢?”他再一次变回了他故事里那个忧郁的王子,与罗马的狂欢节格格不入。
“我想到了一个地方,可以永久存放这具遗体。”
“请说吧。”
那延绵不断的线如同没有尽头,仿佛永远不会消亡的哈德良长城。走出罗马城墙上那唯一看不见的房间,回到现实世界中无尽的湿涩中去,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猛地想起德鲁苏斯曾说过,若是不记得这扇门的位置,这扇门是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找到的。他回过头去看,门已经不见了,彻底地不见了。
在瓢泼大雨中,他意识到,在最终,命运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宽慰了。但从远方吹来的风中,他仿佛又一次听见施洗者约翰缓缓道来的预言。那是破碎的影子,在战争中毫无意义的废墟中飘荡,而他从冥界走来,用千年的生命和不朽的语言治愈万物的创伤,正如他治愈自己的苦痛,给予了自己一个崭新的未来一样。
在彻底忘却那扇门的位置前,他还是想伫立在城墙前,最后再问一句,预言的结果如何。紧接着,那天自己在马背上看见的那星光中,跳脱出的那一个个影子,又一次在自己的眼前浮现。但只有剪影,没有声音,不,还是有的。然后他合上双眼,听见落雨,听见风声。
对于这个故事的构思,在我第一次阅读王尔德的《莎乐美》时就开始了。我非常喜欢那个故事,读完之后我就开始想能不能将它写成小说。我看到了奈拉比斯这个角色的一些潜质,他在剧中表现不多的潜质;不过主要的原因可能还是因为《莎乐美》的主角是莎乐美,而我的主角是约翰和奈拉比斯。我其实想对王老说一句道歉:毕竟作为后来居下的同人写手,我对于莎乐美的人物塑造其实非常单薄,主要是因为我塑造女性角色的能力很弱(说实在的,我塑造男性也很弱)。
这篇文其实后来看,有不少弱点,第一就是前面说过的人物扁平,第二就是托福作文一般的长难句。后者其实可以规避,只是当时写上头了,然后自己读了一遍发现读都读不通顺的句子都不少。其实也挺丢人的,不敢相信它能得到身边人的较高评价。大概这些恭维都应归给我剽窃自《圣经》和《莎乐美》的经典故事线,建议所有喜欢这篇文的人都去读读《莎乐美》。
关于“原声带”的话,一周年后我改了一些,第一首是ZUN的“马戏团回忆”(Circus Reverie),出自我最喜欢的专辑之一《蓬莱人形》。选用的主要原因是“未来往昔”的大部分内容都在阐释二人黯淡的过去,情感在其中不断叠加。很快,到了“天行秘道”,所有角色的矛盾都出现了,约翰好像死了,而死亡天使也到来了,莎乐美崩溃了,而希律王的疯狂也到达了它的极点,将他引向了灭亡。此时“The Furious for Mike”的激化感就非常地有效,可惜我的文笔写不出来。而在第三部分,“驶向应许之地”(有一个版本是“风中消散”)中,虽然冲突更加激烈了,但一切都早已悄然归于平静了。所以“被牛引到善光寺”作为第三部分的背景音,其似叹似喜的曲调符合奈拉比斯为自己的新生感到的喜悦,夹杂着约翰死去给她带来的悲伤。而善光寺是死者灵魂聚集之地(与第三幕的结尾吻合),我想起小泉八云曾在《陌生日本的一瞥》中写到过:
“据说所有死去的人,在踏上冥途之前,先要去长野县信浓国的佛教寺庙–善光寺参拜。有人说,每当那座寺庙的和尚开始念经,总能够看见众多灵魂,聚集在正殿聆听和尚讲道,他们头上都缠着一块白布。昏厥的人临死前所见到的,或许正是那座善光寺,但我不敢确定。”
除此之外,“被牛引到善光寺”本身就是一个典故,相传观音菩萨曾经化为牛身,将毫无信仰心的老妇人引导到善光寺(日本最早的秘佛所在地),并传授给她信仰心的故事。谚语有云「他人的劝诱与意想不到的偶然,能引导到善缘」。这其实与约翰对奈拉比斯的引导是类似的。很有趣的是,约翰这个名字和牛有非常强的相关性,不过我对约翰牛可没有什么好感;说实在的,我的祖国除外,我对国家这个概念都没有好感。
第二卷《正直者之死》已经坑了一年多了,不是吗?我能不能把它写出来,我自己心里都还没个底。在《明治十七》里我找到了我的相对舒适区——小品式的短篇小说,不超过一万字,通俗易懂,主要看个乐子。但是我和一些笔友认为创作《妄谈》这样的作品更有价值,我可以通过足够绵延的文字展现我的世界观,至于我的世界观究竟有没有足够的必要用这么大力气展示,那就见仁见智了。《正直者之死》已经写了四千多字了,而我目前还没有想好怎么把它写得稍微能看那么一点,我的目标是,它既然顶着这个名头,就起码要和这部作品差不多。这无疑是一个挑战。
值得一试,不是吗?
Revisited on 2024/11/20
寂白之间 第零章 在天堂和地狱间沉浮 Down & Out In Heaven & Hell
三途川的河水很凉,上方是滴下的石油,但是汇入河中却成了血红的河水。天之色乃黑色,地之色乃赤红,红色的不朽的曼珠沙华生长着。河上浮着船夫的小舟,是纯白的,船头与他也是白的。大部分时候,船夫不需要摇桨摆撸,由于水会自动将船引向应当到达之地。
我在各种琐事中,挺过了一轮轮考试,读完了《挪威的森林》,那是来自天明的推荐,我有时也在想怜月与我与书中的主人公与木月有无相似之处,结论是有却不多。其中最大的不同是,我从未真正意义上了解过怜月,哪怕是从数年后的我的视角来看,我对他了解的也不多。
“所以今天又是什么?”我向押送我的人影说,“不会是101号房吧。”
他一言不发,将我推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全是镜子的房间,入口和出口也成了平滑镜面的一部分。我看着自己,也看着镜子反射出的镜子。“人人都知道101号房里有什么,只有你对于它一无所知。”
循环,再循环,再循环,我整夜深陷在这迷宫里走不出去。接着,我看见那从苍白中探出病怏的身躯的太阳从正西方升起。腐烂的水从四周涌上来,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然后那死水充盈了我的身体,我的肺,我以为它将亡我,但它只是再推我一把,将我完全地推离这迷宫,让我看见以苍白掩盖空虚无物的天和即将凋谢的太阳。而就在我看见那空白的阳光的时刻,我看见了真正的阳光。
“文字是一面破碎的镜子,同时以个体与整体存在,折射光,让它显现出千万层不同的精神图像。在思维展开之时,不仅读者被剖析,读者也被剖析了。但看见结构森严的网络从立体的高维结构,总结归纳、消隐为一部简单、清晰又被层层剥离,沦为简单的图画式表达时,其巨大的损失是不可弥补的。在那线格之间,在那缺失的表达之间,人应当填补些东西。”我向坐在我隔壁的王天明如此说道。
寂白之间 第二章 水晶之夜 Crystallized Night
回忆本质上来说,是蒸发溶剂得到晶体的过程,慢慢地让记忆重新分离重组体现事实的过程,看清那过往自己谬误的过程,最为痛苦,最为透彻,最为清晰。在此之前,要先让它稳定下来,然后再慢慢品味这智慧与痛苦。
红色的帷幕下有许多奇装异服的异人,屏幕上空调多彩的背景前,有着对我来说唯一的实际表意物,即字幕。毕竟演员自己不一定理解台词,理解了也不一定能表达出来,表达了我也不一定能看懂。为免除前两者的表意误差,我还是决定看字幕。《罗密欧与朱莉叶》,音乐剧,嘈杂的人群,一个试图从抽象符号中看见一些实际之物的人,还有一个注定的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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