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她所在的城市
好了,故事讲完了,我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我也应该去干点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事情了;不过理论上来说,这些文字除了我和熟识我的几个人以外,又有谁能看到?或许写作的“我”并不是真的我,“我”不过是一个占用这躯体的意识而已。真的有目标,并会为之付诸行动的那个人,说不准还真存在在我的身体上。我可以开始寻找了。
非常遗憾,我没找到。那现在我该干什么呢?如果你读过《热风》的话(当然这假设建立在我以正常的顺序发布文章的基础上;以我的习性,这几乎不可能),可能会觉得这个问题比较熟悉。这其实是援引《盖茨比》女主的一句台词,我是写不出来的。或许,我是说或许,在这种时候,寻找一个“她”比寻找一个“我”更加恰当。此处用“她”,一方面是因为作者本人是个男的,如果我所要寻找或追求的东西用个单人旁的话,难免会被人说闲话。另一方面,我实在不想要在任何的场合下再使用“Ta”和它指代人了……我在想,前面的九章,我一直在讲故事的结尾;如同卡尔维诺在《寒冬夜行人》中,讲述一个个故事的开头一样。我打算做一样的事情,想象我与她的开始太难了,不如直接写我和她的结局,讲述我追随着她的足迹,却终究不遇的结局。
于是我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思路全都丢远后,开始衷心地幻想,她和她所在的那座城市。
“他们说她曾旅居过安德烈斯,那是一座回旋的空中城堡。在那里,每一扇门的后面都连接着不同的世界。人们因不同的机缘,通过某一扇门来到安德烈斯;他们的种族、性别,甚至时代都各不相同。他们在这多变而混乱的城市中,诞生了‘令每个人都认同自己的观点’这样不切实际的追求。在认识到用语言做到这点不可能后,每个人都成为了猎人,在睡梦中诛杀他人。归根结底,还是一座不可能存在的空中之城。在她作为城市的最后一名居民离开后,安德烈斯停止了永恒的回旋。它布满金属和人工星辰的躯体坠入了亚得里亚海,或许正在那里催生着一个人鱼的文明。”
“锡安是一座陌生的城市,没有人愿意了解它。在那里长大的人只想要尽早离开,而她是唯一一个从外界前往那里的旅客。所以当城民遇见她的时候,也只把她当作这座城市的人。这座城市的工业化程度高到吓人,但完全谈不上先进。当她闻到腐臭的废气,看到空空如也的街道上,没有一盏闪烁的灯的时候,她好奇这座城市是修建给谁的,是人还是机器。锡安曾经也繁荣过,那时整个城市是一座大商场,所有人都是商人,唯独盘算自己的利益。但当网购的时代来临之后,每个人都离开了这里,因为即使‘他人即地狱’,也没有人会愿意同自己住在一起。所以无论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自己也不会了解这座城市更多,她在离开这座城市的末班车上想道。”
“她对香榭这样的城市能够存在十分惊讶。它的运行依赖于一位完美的偶像,他们依照偶像的行为举止,尝试让自己变得更加完美。整座城市中除了偶像以外,最受尊崇的应该就是医生、美容师、教师和艺术家,因为他们穷尽一生,只为让市民们更加接近偶像而辛勤工作。人们对完美本身既期待又惧怕,因为到了无法变得更加完美之时,就是他们的死期。不愿意在香榭之城中生活的人们,仿照小说,自己在城外建立了一座罪恶之城,他们用最坏、最邪恶、最不可饶恕的罪行标榜这座城市。但实际上,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还有所谓其他生活方式的存在,所以他们的生活也与香榭的市民们别无二致。或许他们也依赖一位不知名的偶像而生活着,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三户是她的故乡,她只与我提及过它两次。我第一次见面时,她自称自己是三户人,除了这个名字,她什么也没告诉我。第二次则是在她离开我那个晚上,我忘了她具体说了什么。反正我清醒后,立刻去寻找三户的位置。我在世界地图上找了好久好久,没有这么一个地名。或许它与我认识的那个她一样,根本就不存在罢了,我冷冷地想道。就在我沮丧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她说她想说的话与我无关,也与她无关。她温柔又冷淡地给我讲了一个关于三户的故事。”
“善光寺据说是一座寺院,但它其实是一座城市。本来他只不过是一座小小的佛堂,但过了几千年后,许多专家突然起意,要开发它的‘文化价值’。他们修起大殿,建起配套的道观、藏经阁、尼姑庵,请来演员、视频博主、方丈和COSER。他们齐聚在这里,将‘文化价值’进一步荡漾开,最终将整片地区变作了‘善光寺文化遗址’。街头巷尾的咖啡厅,作家协会的大楼,也由此自诩起了文化胜地。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能够想起,有这么一座木石的真佛堂,掩藏在钢铁森林的深处。”
“若泽之河可能甚至不算一座城市。上游的居民并不叫它若泽,所以这名号仅适用于住在下游的人们。上游的富人有时会向河水祭献黄金,下游的人们便能拾取金块大赚一笔;但当上游的牧民们带着牛羊来洗澡,下游就什么也拿不到,还只能忍受河水恶臭。河水日渐腐朽,下游的居民们也都离开了原来的居所。旧金山来的淘金客将这些居所占据,没日没夜地等候黄金被卷来。许多拿到黄金的人,也都在对黄金的进一步幻想中回到了河岸。最终,许多一辈子也没等到黄金的淘金客的尸体,被河流席卷到若泽的尽头。她觉得他们幻想的未必是黄金,而是必须要用黄金交换,才能得到的东西。但我觉得他们想要的是价值本身。我再次回到故地,称它为废土可能更合适。不过对于我和她来说,城市是内心的欲望,所以只要人们对之有所期盼,有所幻想,它就是一座城市。迟早会有人再一次坐在河岸上,我已经能用余光瞥见那个人了。”
“她来到布列法的那天,镇子上正举办着盛大的派对。她以为这是当地的盛会,于是拼命地尝试同镇民一样感到欢乐。但舞会没有停止,每一天他们都喧嚣地宣泄着;这令她感到不满。直到某天,附近有一个基地发射了数枚火箭,人们惊恐着躲回家中,终于将盛会暂停。身高排成斜线的三位警官告诉她,佛罗里达的土地已经埋不下尸体了,那些飞上天空的火箭,所搭载的并非武器或卫星,而是尸骸。她了解到太空葬后,觉得十分有趣,便驱车前往卡纳维拉尔角。却失望地发现‘发射基地’已经被火燃尽,沦为废墟。她瞬间感觉一切都变得无趣,便又一次决定离开。我在她离开卡纳维拉尔角之后,失去了她的全部消息。Fin.”
July 23rd, 2025
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