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白之间 第三章 自由意志 Free as Hell

“文字是一面破碎的镜子,同时以个体与整体存在,折射光,让它显现出千万层不同的精神图像。在思维展开之时,不仅读者被剖析,读者也被剖析了。但看见结构森严的网络从立体的高维结构,总结归纳、消隐为一部简单、清晰又被层层剥离,沦为简单的图画式表达时,其巨大的损失是不可弥补的。在那线格之间,在那缺失的表达之间,人应当填补些东西。”我向坐在我隔壁的王天明如此说道。

我并不认识他很久,但他的大作《咖啡与自由意志》深深使我佩服他的思辩能力。我后来又遇上了他并递上了我狗屁不通的小说。他读后便常与我谈文章,但很少围绕他的作品,大部分时候在讲我的。

“说变在的,大可不必说得这么复杂。你的言辞像你的那部《御伽之国的鬼岛》一样,诡异离奇而晦涩难懂。”王天明摊开手,“整体来说,它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复杂,破碎的结构和语言。你若想批判宗教与永恒,不妨更直接、简单一些。话说回来,我看了你的另一部作品,是叫《十三而立》吧。”他提到了它,但我不知道为何。

“是的。不过它不需要破碎复杂的结构与语言,而我需要。”我苦笑着说出这段话。

“我感受到一种介于极端荒诞欢愉与极端悲哀之间的东西,事物是荒诞的,但文字中却有种我看着最真切的萧瑟感,那是为什么?是有意的吗?”天明拿起保温杯大饮特饮,而我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本来计划做一部三部曲,第一幕是喜剧,第二幕是悲剧,而第三幕是闹剧。《十三而立》是第一部,是喜剧。但我并不会写悲剧,所以我放弃了写第二幕与第三幕的想法。”我默默地答道。

“我倒是觉得这个点子不错,你可以接着往下写。不过我很好奇的是,那股萧瑟感究竟从何而来?你看起来不像是那样的人,确切的说,没有人像你所叙述的小说里的那样的人,没有故事像《十三而立》那样以一种怪异离奇的方式叙述。”

时间拨回到那个我开始写我第一部小说的下午,三足金乌的潇洒身影浅浅舞落,留下一帘青绿色的天,像一块墨染布,被晴光遗天一束滴下了灿烂的一点。处色的云中,射出一束青红色的光。而我只躺在操场上,躺在一片绵延的青绿中。在那时,我还勉强相信我的生命多姿多彩,偶尔失意、不满,也不过是短痛。乐是绵延的,而痛是短暂的,我便在这诡异的校园中随大流而醉生梦死。那一天,我还不知道发生了那件事。

两天之后,我回到家,打开QQ,向怜月发了自己小说的前三页,沾沾自喜。然后我就收到了他的死讯。

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教我写作的人,我的良师益友,我竟不知道他的死。但令我自己惊愕的是,我感受到的第一个情感,并不是悲伤而是恐惧。我害怕意识消失,但我更害怕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可以如此突然如此快速地消失在我的生活之中。突然之间我就不敢去拥有,因为我意识到随时有可能失去。紧接着我就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要爱任何人,甚至自己。在这样的心态下,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我发现有一种空虚状态,正在我的内心中扩散,原有的世界观四分五裂。而我的语言也开始丧失其色彩,有一些颜色,从那一天开始,只在我的记忆与噩梦中出现。在内心原本最充盈的基底,出现了一个空洞。

“圣托马斯·阿奎那认为,上帝是自然状态,绝对的善;而恶是不自然的,是像空洞一样的缺失状态,是像裂缝一样的虚无状态。当我注视任何东西的时候,那空洞只是存在于其中,提醒着我有多么空虚。这就是为何我写了那部小说,我在向我剖析中,打算填补我的空虚。”

对于我来说,写作一开始是生理行为,是对于我支离破碎思想体系的重构机制,是给予虚无空洞的填充物。我一开始只是凭着想象、记忆与实际排列组合成语句,随意地写下来。但我意识到,这种无意识的产物比有意识的产物更能够代表我与我的精神状态。对于虚无,我不知是在填补还是逃避。

“你现在还是在这样地写作吗?”点点雨丝透过窗沁来,灰色的云终于要释放它自身。山雨已至,但我仍然不知要走向何处。

“我觉得完全不是。你我正身处于这环境中,过往繁多的奇人异事都消隐了,轻盈的新环境中的甘甜逐渐由此变为苦涩。在做出选择之后,人们或留下,或离开,但大家的生活都走上了正轨。人们习惯于习惯中,在形成后越来越感受到痛苦。但又无法摆脱,因为那是在灵魂上的雕刻。”我说着,突然感觉某根心弦被触动了,左胸部的肌肉莫名地出现了一种线性的痛感。

“行,那我先走了。你是去中考班,对吧。我也去了,你还没吃饭吧,快去食堂先把饭吃了。”他边说边上楼,我本想再说些什么,想想还是算了,我走下楼去。

当我踏下台阶时,我看见一滴水从天花板滴下来,滴到一滩映着灯的积水中。那摊积水的形状像一个眼窝,而惨白的灯像是时刻从虚无中看着我的眼珠。

我抬起头,看向水的源头。那是淡蓝色的墙面中的一个裂缝,像毒蛇的舌头一般从万物之中
吐露出来。我走向右侧绕开,继续向下走去,长廊的影子在雨水中溶化,遁入许多事物,一片晦暗。

当雨水击中我的皮肤时,我感到一丝寒冷。我为什么要在雨中行走,而不是在长廊中走,如同往常一样。我从不惧怕长廊的黑暗,也并不至于埋怨它“道阻且长”。我可能害怕在长廊中只有我一个人,这会提醒我身边不曾有人伴。走在大道中,仿佛远方走来的人我熟识,仿佛我就不孤单了。

我吃过个饭,回到教室,看向桌上散乱的美术作业。我并不知道它们为何被放在这里,但我觉得我应当将它们发掉。我那天就干了这么些事情,没做什么别的了。”我这样向郭导说。

“你相信人有自由意志吗?”郭导突然这样问。金色的探照灯给我与她上色,我与她就这样立在钟楼下,她就这样突兀地发问了。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有些诧异。她从我的手中接过一个行李箱和一个手提袋,她接着说:“因为我觉得你所做的一切,让你苦恼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你自己的选择啊。你如果一直追求你所欲求的那种东西的话,迟早会把自己逼疯吧。即使你不填补空洞,接受它,又会怎样呢?”

“好,我明白了。”我没明白,她也没懂,我与她分别走向钟楼后的男寝与操场后的女寝,看着我和她的影子越拉越长,我看着我的影子进入黑暗,走向冷色地带。

寂白之间 第三章 自由意志 Free as 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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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氿月

发布于

2023-11-11

更新于

20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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