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白之间 第零章 在天堂和地狱间沉浮 Down & Out In Heaven & Hell

三途川的河水很凉，上方是滴下的石油，但是汇入河中却成了血红的河水。天之色乃黑色，地之色乃赤红，红色的不朽的曼珠沙华生长着。河上浮着船夫的小舟，是纯白的，船头与他也是白的。大部分时候，船夫不需要摇桨摆撸，由于水会自动将船引向应当到达之地。

“你怎么死的？”在经历了大概几小时的航行后，船夫卸下兜帽，他这才发现她是位苍白的少女。血红的双眼衬得白皙到毫无血色的皮肤单薄至极，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着，双唇也是血红色的，整体上来说，非常讽刺的是，尽管她的五官和肤色略微有些诡异，但总体上来说她很美，也远远比他更像个活人。

“我……我不知道。”他仿佛笑了笑，说，“好像是被‘考死’的，这种死法在我来的地方可还挺常见。”他试着幽默一些，他不大想给她留下一个坏印象，但仔细一想，他似乎不会与她再见了，这种做法是无关紧要的，毕竟想到可能只是萍水相逢一时，一切的努力就好像失去了意义。

“烤死？那地狱可能会让你感觉不太舒服，这里可是永恒不变的‘极热’。”少女笑着说，他发现她理解了他的幽默，甚至用同样的方式来回应他。于是他放下了戒备，打开了话匣子。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他的手伸向河岸，拔起一朵彼岸花。他将红石蒜一点一点剥开，撕碎，看见里面的金黄色花蕊。他的脑中突然想到一个同样怪异的面孔，却无法回忆起那面孔主人的名字，在天堂游荡太久，自己生前的记忆似乎已经快要不剩多少了，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看你不像坏人，为什么选择来这儿？”少女摇着船桨，血红的河水溅起来，湿了她的手，那手并不变色，反而是碰到她手的水滴被染白了。

“我本来要去天堂，但天堂人太多了，于是他们就开始随机抽取天堂之门外的未知灵魂进入天堂。能入天堂之门完全只能碰运气，没有什么固定的条件，是完全不可预测的随机，但也或许只是生前的命运在死后的无效延伸。”

船夫怔了一下，轻轻一笑：“那这样的话，最近像你这样来地狱的人理应很多吧，怎么我最近还是这么闲？”

“有许多人等着要进天堂，他们都觉得自己理应进入天堂，他们停留在队伍中、台阶上、门口，期待自己能撞好运进去。”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待在那儿？听你这么一说在那里的你的同人不少啊。”

“因为停留在那里什么也不会有，什么也不会发生。意志被磨折，无望的等待，我本也想这么干，但我依旧选择下了地狱，这里，起码会发生什么。”

“我们地狱也没有你之前想象中这么坏吧，你看这山，这水，怪多姿多彩的。”

“你们这儿……对我来说，不算真的地狱。你读过萨德吗？”

“我载了他几趟，算读过吧。”船夫与整艘船为河水吞没，但很快就出水了。

“我不太喜欢他的学说，但有一句‘他人即地狱’我很觉得对。”

“此话怎说？”桨停下了。小舟似秋日被微风的吹拂远离水中，到达岸上的一片红叶。少女扶着他一步步走上河岸。古老的编钟响起，那船上忽然出现又一个黑影，红叶被水裹挟，向着另一方离去，或许正要去迎另一个在天堂和地狱间沉浮的人。

“人们顾忌彼此，在平时的生活中，交流与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存在。不可避免地，人们就要寻求优越感。而人们追求名不副实，追求身份地位，我在这人流中愈发感到行为的空虚，但又不敢也不能停下来，所以我觉得我举步维艰。”周围的景色如同几千种颜色落入了一个大调色盘一般，飘灵着，飞舞着，终于变得浑浊起来，影幽一片。线条似有若无，彷徨流落着似一个个千形万象的魅影，或者说更像是空间的一条条裂缝。少女牵着他的手，即将引他走过一道归桥。

他试图凭借灵觉去尝试理解走过的一条条路：“这是哪儿？我要去往哪里？”

周围的黑天鹅绒一般的浑浊的灵明，使他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温暖，仿佛回到了一个都更简单的时候，仿佛回到了自己更年轻的时候，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或者说，他还没有死，生命的活力逐渐从灵魂里重新迸发出来。但那个怪异的面孔，那个在自己眼前浮现出来，露出诡谲微笑的面孔，不再能够回忆起来属于谁了。

“你要去下一次，下一站。下一段人生，你要走了。话说你觉得你还会回来吗？”

“‘我觉得’重要吗？对于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任何的决定权。”他淡淡地说，“我只知道我不会再去天堂的台阶上浪费时间。”

“别处在下雨。”她的语气有一丝淡然的悲伤，赤色的双眼望向远方，她背对着他。气氛略有些凝重起来，他便没有再往下问。

无色的云彩伴着阿加尔塔之风，使黑金色的那苦痛的雨水停下了，一个矩形的强光源在远方显现出来，是此世与彼世的境界。二人穿过一片紫色的竹林，此时便到了那境界的下方了。

“最后的一站到了，你自己走上去还是我带你？”他似乎预感到要与她分手，但是他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依恋。

“我在依恋什么呢？是这地狱还是她？还是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他这样想道。

“你带我吧。”他下意识地说出口。

“好。”她一步一步台阶向上走，他挽着手，步步紧跟，他感到一种回归。

“该是告别还是怎说，唉，你下一次再见到我，可并非穿过这一道门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们还会再见？”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道金红色的光就遮蔽了他的双眼。

“再见。”暂时失去了视觉的他只感觉到一只纤细的手将他向后推，穿过云彩，穿过帷幔，穿过光芒的另一边……说实在的，这一边是什么，另一边又是什么？他不知道，或许说，我不知道。

从刚欲之海之下行至人世，从彼岸归航，从死而复生，从梦中醒来，窗外风雨飘摇，42°C的大脑从死亡之梦中醒来，方才知晓那并非转世的一条归桥。但实际上，也很有可能是，我永远不能够知道是真是假。不过……

若是不追求死后的美好与他人的关爱，那死后如何又不能奈我何。我望着我自己的心，意识在那里承载着，连三途川也无法洗涤的，重金属的灵魂。我戴上耳机，却听到“你的天堂阶梯就位于这细语低吟的风中”，原来里面正放着《Stairway to Heaven》。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或许忘了他也是件好事吧，我确实要往人生的下一步走了。”听了我讲述的怪异的梦和怜月的故事，天连、吴山、小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久，才打了声哈哈，开玩笑似的把这件事情说过去了。

说到底，我在回忆这回忆的时候才发现，我还是没有彻底从那场梦中醒来，我还是在天堂之门外祈求成为那位幸运儿，我总是会后悔着走回去，只是对着并不存在的机会默默地看。甚至在我第二次见到她之后，在实现我的梦之后。她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明白着，在现实与梦境中寻求着一个个言之无物的答案，走向一个和过去相同又不同的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