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白之间 第一章 死亡之舞 Danse Macabre

红色的帷幕下有许多奇装异服的异人，屏幕上空调多彩的背景前，有着对我来说唯一的实际表意物，即字幕。毕竟演员自己不一定理解台词，理解了也不一定能表达出来，表达了我也不一定能看懂。为免除前两者的表意误差，我还是决定看字幕。《罗密欧与朱莉叶》，音乐剧，嘈杂的人群，一个试图从抽象符号中看见一些实际之物的人，还有一个注定的不眠夜。

这场表演是经历选拔之后全校精心编排的演出，出于我们的演出除了些小意外，我们班没有入选。做了检讨之后，我的声名日益狼藉(据我所知，是一个叫董高的在带动)，大家觉得我不肯承认错误，更该批判。我在这戏剧节剩下的几日，注定不好过。

事实上，我当时不算好过：小泽郁郁终日，小王尚未恢复心态，郭导也见不太着，班长不久就要走人，转学到别的学校去“重新开始”。我沉默寡言，大家又觉得我犯了返错误，还会已然排挤到了班级的底层。于是我平日的午休都到图书馆去，与尼采和王小波倾诉我的愁恕。我那时的幽怨并不让他人知道，大抵是件好事。

总之那几天要是算有什么新奇的事的话，那便是某个周三的下午，我与小和去语文办公室拿作业。出我意料，是赏析一些范文，我粗看了一看，有一篇叫《咖啡与自由意志》的，论证清异灵奇，可以一看。我正打算上楼时，班长把我叫住了。

“你过来，我问你。你愿意保护我吗？”我身旁无一个人，走廊不大亮堂。此时发秋风，枯叶飞过我身旁，远方的天空是灰白色的，云彩层叠为景……我为何想这么多，正是因为我不想更不会回答，我正在痛苦地找一个转移话题的方式，但什么都不是。我只能冷冷地看着她，她难道不知道问这么一个问题会让我多么痛苦？

她不会不知道我当下的处境，我甚至有一瞬间小有怀疑，她要在离开之前将对班草用过的招法如法炮制。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与她沟通了，破碎与伤痛将我击溃了，我没有说一句话。这让我感受到一种侥幸和懦弱。

于是我抱着那一叠纸飞快地跑上楼，放好之后，尽力忘掉这一句话。可我忘不掉，我不理解，这总令我感觉介于被要与辜负她之间，笔尖闪出青色的光，我提起笔开始写，我写不出来！我不能表达什么，对于此事，我无以描述，我唯能在寝室躺下，我唯能再陷入睡眠。但我辗转却不得入睡，痛觉不曾消减，我就这样在床上畏缩了数个小时。而我回去时，小和的座位上已经没有东西了，什么也没有了，人也不见了，她就这么消失了。

可悲的是，这也是我与她最后一次见面，而这一切，竟然都不明不白的结束了，我不能知道她有无恶意，对于当时与之后的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很抱歉以这种带有恶意的方式去揣测她，我也不知道那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在昏暗灯光下的想象中，我又浪费了不知多少时间。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在她消失之前我与她还是朋友。

“那便让这混乱开始吧！”台上的家长身穿红衫，走至台前厉声而歌。字幕的滚动如同流水不断地敲击琴键，输出无数的音符，无数的信息，无数的问题，无数的答案，时间在我痛苦的悲鸣中消失不见。失去并不是最大的痛苦，失去价值才是，她的行为与消失告诉我，无论我们二人之间的友谊是真是假，都已经没有了，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结局，没有什么苦痛和伤怀的告别，只是永远不可能再度存在，再度具有价值的虚无。

麻痹了我疲软的神经的，是什么？我时刻想起那种在未曾预期的分别是悲痛与哀伤，那是只属于我的情感基调，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悲凉色彩。

在漫长的痛苦中，我走向另一层台阶，往上与往下已不重要，重点是行走的过程，所有演员开始舞蹈，这意味着什么？唯有欢乐与死亡，但究其本质，不过是一场舞会。

“王天明同学是吗？”我拿回递给他的纸笔，刚从台上的明星状态回到正常状态的王天明非常淡定地给我签了个名，显然这对他很平常。

“是给班里的女生的吗？”王天明笑了笑。

“我是想自己留着，我确实很像要《咖啡与自由意志》作者的亲笔签名。”

“这样啊，”他不禁笑了笑，“那你觉得写得如何呢？”

“文章非常的优美绚烂啊，只不过呢，我有些小疑惑，你在作品中提到的美式拿铁是什么？我不太喝咖啡，不太懂。”

他瞬间变了脸色，不过瞬间又变得轻松起来，“话说陈伯林同学，你平时写东西吗？”

“略写一点。”我笑了笑，我与他看着彼此，走向操场的深处。

如同马可·奥勒留所说，在这场戏中，有多少人演不到三幕？既然要在舞会中舞蹈，就功莫草草离开，而要以胜者的身态旋转。这机会不可多得。

“所以你觉得军特创新班如何？”王老师的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与我过往来时不一样，这个办公室还是崭新的时候，我还能在王老师面前冷嘲热讽，嬉笑怒骂。可是现在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严肃，我仿佛在冥冥中意识到了某种事情将要来临，将会改变很多。实际上，在这么一段极短的时间里，我与她的聊天方式已经改变了很多了，从愈发诡异的眼神交流中，我看向一个空白的墙角落，那里竟然从无而有长出一条裂缝来。

“是非常好的项目，可是……并不适合我。”我轻描淡写答道，他注意到了我的心不在焉。如同很多东西一样，我会赞美它，可我并不认同它。原来那里一直有条裂缝，我想起来了，只是我忘了而已，但是我为什么会忘却它呢？况且我怎么会有，看见那条裂缝在影子里生长的幻觉？

“你这么优秀，我们的创新班怎么会不适合你呢？”他的语言步步紧逼，我自知走为上策。

“我下节课快上课了，王老师，我们下次再见吧。”我向后退去，走时带上了办公室大门。我没有去看她的眼睛，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什么想法。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是在逃避还是做出实际意义上的抉择。

她的廉价赞誉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无趣，事实上，我对军特创新班并不曾有何期待，我初中几年最大的一个目标便是从这死地里爬出去。无论开什么条件，我也不会爬回去。

我经这么一提醒，终于想起来那时候要近了，中考当前，我终究还是要做出选择。